天際遠眺

我也經常忘記。
是的，我經常忘記.。 
於是它又經常不知不覺地變得很重，重到父後某月某日，我坐在香港飛往東京
的班機上，看著空服員推著免稅菸酒走過，下意識提醒自己，回到台灣入境前
記得給你買一條黃長壽。這個半秒鐘的念頭，讓我足足哭了一個半小時。

明明知道看完後，可能會有點低落。還是鼓起勇氣去看了這部電影。得獎原著
約莫只有四千字的篇幅，要湊成一個半小時的影像，加上資金的關係，就不需
對電影有過多的苛求，很多片段像是用手機拍出的色澤和畫質，是不是可以解
釋成，就像那些積壓在邊邊角的底層卻是在生命中隱隱發酵的記憶殘篇？

經歷一場場親族長輩的喪禮，對於片中某些段落自是不陌生。那本是台灣庶民
文化的一部分。從前社會的喪事，總是整個村庄的人都來幫忙。台語的幫忙稱
之＂湊腳手＂，或許是在摺著紙蓮花的當下，講些亡者的軼事，或是商討爭論
各項儀式，藉著生者之間的人情互動沖淡對亡者的思念。震天價響的誦經聲，
火煙香灰瀰漫的燒紙錢，燒庫銀；不同時間不同的法事，華麗的輓場，曾經也
很質疑，這一些，過往的人都接收得到嗎？意義在哪裡？後來才明白，意義在
於對所有生者的撫慰，所有煩累的儀式成為對亡者不捨的出口，其實也彼此宣
告了，告訴亡者已為你完成最後的安排，請不要再牽掛留戀，快去到你該去的
地方；也對自己宣告：所有的遺憾與懊惱都埋在這最後一場了，儀式結束後也
就該要回到日常。所以其實喪禮的過程並不荒謬。

觀影和閱讀一樣，都是很私經驗的。
會覺得電影好看，有時是因為在其中看見自己的身影。

有一幕女主角拿了做為遺照的相片，在騎車回去的途中，憶起自己十八歲生日
當天，父親從打檔機車的置物箱中拿出肉粽給女主角，並要她不要告訴哥哥，
然後開始要她試著騎摩托車。女主角說：不要啦我會怕，父親說：不用怕，有
爸爸在。在心理學上給食物往往是給愛的一種方式。但是父親不在，已經沒有
人會說，不要怕有爸爸在。父親不會再在，天地已然翻轉。

另一幕是葬禮結束後，女主角穿著全身套裝，卻搭了一雙藍白拖，走在家鄉的
小路上，後來她脫下拖鞋拿在手上，那曾是去夜市找父親，而父親隨意脫下給
女兒穿的。有時不起眼的小物卻承載了陰陽兩隔之間的連結。最後一幕女主角
對同學說：我爸掛了，同學說甚麼時候的事？你怎麼都沒說？女主角像是說給
自己聽的回答：沒關係，我也經常忘記。
是的，我經常忘記。於是它又經常不知不覺地變得很重，重到父後某月某日，
我坐在香港飛往東京的班機上，看著空服員推著免稅菸酒走過，下意識提醒自
己，回到台灣入境前記得給你買一條黃長壽，這個半秒鐘的念頭，讓我足足哭
了一個半小時，直到繫緊安全帶的燈亮起，直到機長室廣播響起，傳出的聲音
，彷彿是你。你說：請收拾好您的情緒，我們即將降落。畫面則先是女主角蹲
在吸菸室痛哭，後來是和爸爸一起坐在吸菸室的椅子上。

有時候也會以為爸爸還在，
淚眼婆娑中，思念和不會過去的回憶被淚水滌洗的閃閃發亮。
不管父後幾日，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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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臉書上和朋友聊天，突然想到女兒和父親的關係，意謂著將來她面對世界的
勇氣。和父親之間的情感親疏，決定了將來她在面對選擇上的勇敢或畏懼，也
決定了自己在感情上是不是較容易有合理的選擇。希望每一雙晶亮眼神的女嬰
，都有父親厚實的愛伴著成長。但如果剛好沒有，想藉著蘇珣慧書裡序文的一
段話：無論你的出身是什麼，那不是你的錯；無論你經歷過什麼，你都值得愛
與被愛，但請先接納你自己，接納自己的不完美；接納父母可能無法給予完整
或正常的愛；接納生命的某些遺憾；接納愛可能有多重的面貌，並回頭照顧當
年自己內心裡的小小孩。
祝福你。Namaste~